他们眼中的张国宝

　　主管我国能源、重大技术装备和东北振兴工作十余年，张国宝给业界留下了说不完的话题；从国家发改委副主任、第一任国家能源局局长的岗位上退下来的前前后后，张国宝引发了人们的高度关注和持续热议——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一些海外设备供应商眼中，他是让人头疼的“国产化先生”；在外国能源部长的眼中，他是值得钦敬的谈判对手；在身边工作人员的眼中，他处事稳健、体察民意，是不端架子的高官，是和蔼亲切的长辈……

　　“可恶的国产化先生”

　　工科毕业的张国宝对能源装备情有独钟，在任期间力推结合重大工程的国产化工作，但在一些外国公司和商社高管的眼中，张国宝却被称为“可恶的国产化先生”。

　　由于张国宝鼓励国内企业生产重型燃机、空冷设备、大型超临界和超超临界机组，以及风电、水电、核电等高端发电设备，这让争相抢滩中国电力[1.53 -0.65%]市场的国际设备商的“中国发财梦”遭受重创，顶着“国产化先生”帽子的张国宝也一度成为国际设备商的“眼中钉”。曾有某外国大商社的高管发狠地说：“张国宝总有下台的一天”。

　　张国宝在任职发改委副主任时，还一度兼任国务院振兴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看到国内装备制造技术能力落后、长期受制于人，而大批国内设备企业萎靡不振，巨大的反差让民族情结浓厚的张国宝痛定思痛、毅然下决心千方百计振兴民族装备制造业。

　　为了急补国内设备商的“缺课”，张国宝通过设立设备国产化比例鼓励国内设备商自主创新。他倡导“打捆招标”，以市场换技术，逐步提高了重型燃机的国产化率。

　　他还提出了风电特许权招标中风电设备70%的国产化率要求。尽管这一要求后来遭到国际设备商的抗议于2009年终止，但已为国内风电制造企业赢得了宝贵的三年发展时机。国内的华锐风电[74.80 0.00%]、金风科技[20.83 1.36%]两家风电设备商已经在规模实力以及设备产量上跻身全球前五。

　　在多年来能源局强力支持设备国产化的背景下，我国超超临界汽轮机、发电机、核电大型锻件等关键设备都陆续实现了国产化。在国产化的滔滔大浪中，众多东北老工业基地的设备企业重振雄风。以一重、哈电股份、华锐、沈鼓、特变电工[20.46 -0.63%]等企业为代表的龙头设备制造商都腾飞自东北这块热土。

　　振兴民族装备制造业与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梦想开始结出硕果，更令张国宝欣慰的是，国内一批设备商不负众望，在包括风电等领域的装备制造方面已经走在世界前列。

　　张国宝曾在人民日报撰文《能源要发展，装备需先行》。在今年1月6日举行的2011年全国能源工作会议中，张国宝再度强调高端装备国产化的重要性，认为这是实现我国能源自主发展的基石。

　　“不辞花甲蹈汤火”

　　1月10日，张国宝在离职感言中说：“我出生在山河破碎的抗日战争后期，我的童年是在遍地哀鸿遍地血的战争年代度过，我深深了解祖国统一和国家富强的重要。”

　　尽管工科出身，并长期掌管电力、能源等重工业，但张国宝身上依然有着强烈的中国知识分子和士大夫阶层传统的浪漫情怀和爱国情怀，他常以国家重大建设为背景，以古诗词寄托自己的情感。

　　身边工作人员介绍说，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时，张国宝因发烧正在北京医院输液，他主动请缨，拔掉针头，赶往灾区。在赶往灾区的途中他写道：“国有危难当如何？请命赈灾赴巴蜀。救民倒悬匹夫责，不辞花甲蹈汤火”。在国务院抗震救灾前方指挥部，他一待就是18天之久。他和总参谋助理孙建国数次调动直升飞机救出华能太平驿电站四名遇险职工，包括怀孕的藏族妇女；他在江油电厂摇摇欲坠的厂房里吃着盒饭谋划重建工作，保障灾区能源供应；他陪同回良玉副总理视察唐家山堰塞湖抢险。他的一曲《劫后望北川》已被谱成评弹，使人闻之泪下。

　　不过，救灾现场的忙碌、沉重与危险，并没有掩盖张国宝的幽默乐观。2008年5月18日在成都灾区过夜，因担心余震，八九个人在一辆中巴车上将就了一晚，睡在最后一排的张国宝半夜要去方便，却不忍吵醒前排人，索性打开后车窗往下跳，结果摔了个大跟头。张国宝后来作了写实的打油诗一首：“忽报近日强余震，面包车里且安生。横卧男女三四个，后排雅座给主任。半夜内急欲起身，无奈前有酣睡人。拉开玻璃逾窗走，部长摔个大屁墩”。

　　2008年春节发生在南方省份的特大冰雪灾害导致电力中断。在陪同吴仪副总理赴江西救灾期间，张国宝利用他熟悉行业、分管国民经济动员的优势，迅速调动救灾物资，并在春节期间奔走在江西、江苏、浙江，为江西救灾催办电力设备。

　　百姓用电，一直是这位国家能源局局长的心头大事。据说，他曾在节假日亲自给某县城电力调度室打电话，询问供电情况。对方不相信部长会亲自打电话，以为他是骗子，将他大骂了一顿。

　　1998年，我国开展首轮农网改造。在第一次全国农网会议上，张国宝大声疾呼实行城乡同网同价。他前后跑了几十个县做调研，在调研中发现偏远地区农民交的电费高达3元/度，只有通过农网管理体制改革和大规模农网改造才能切实降低广大农民的负担。当时在苏源锦江召开的会议上有人提出难于做到同网同价，张国宝厉声说：“你有千条理由，我只有一条理由，城里人、农村人都是人，为什么农村缴的电费要比城里人高？”

　　在北方采暖城市大力推进热电联产机组，也是张国宝力挺的用能方式改革之一。

　　他曾带着能源局的人去内蒙的海拉尔市调研，站在入住的宾馆大门外，张国宝指着周围烟囱林立、空气浑浊的天空说，请同志们细数一下，周围正突突冒烟的烟囱足足有19根，这是各单位为取暖烧的燃煤小锅炉。这种单一的取暖方式，令北方大片城市每到采暖季，便笼罩在浓烟迷雾之中。

　　调研之后，张国宝决定在北方采暖季超过半年的城市推广热电联产机组。如今，很多北方城市拆除了大量燃煤小锅炉，五年来建设了6000万千瓦环保的热电联产机组，解决了4000多万人集中供暖问题。截至2009年底，全国热电联产机组已达9059万千瓦，占全国全口径装机容量的10.4%。

　　“任期内的最大遗憾”

　　也许很多人好奇：对于任职期间的中国能源状况，张国宝有无遗憾？

　　“我国电力装机位于全球第二位，而火电装机占了74%。”对于这一数据，张国宝叹了一口气说：“任期内最大的遗憾就是电力结构调整还是缓慢，现在火电比重在电源结构中的比重还是太高了！”

　　我国火电占比过高的不合理电源结构一直困扰张国宝。在他的倡议下，能源局在“十一五”期间就推进“上大压小”的关停小火电措施，至今已经累计关停了7200万小火电机组，这相当于英国或韩国全国的电力装机容量；同时，控制部分地区的火电项目审批速度。

　　为此，张国宝没有少得罪人。近几年地方申报火电项目的热情很高，他常常自嘲：“幸亏我不要选票”。

　　尽管如此，近年来我国电力装机增速依旧迅猛，从2007年不到4个亿的总量迅速提升到2010年的9.5亿，火电装机占电力总装机的74%左右。多年来的电源结构调整效果不大，这一点让离任前夕的张国宝耿耿于怀。对核电建设停滞了几年，他尤其感叹：“一个政策失误，影响多年啊！”

　　尚足宽慰的是，张国宝力推的新能源装机近年来成果卓著。我国风电装机连续四年翻番增长，目前累计装机已居全球第一位；我国核电在建机组28台3097万千瓦，在建规模世界第一；我国光伏产品从无到有，目前出口量已占到全球消费量的半壁江山。

　　尽管有业内专家担忧新能源发展出现冒进，张国宝的理由只有一条，我国新能源装机占电力总装机的比重还是太小，远落后于发达国家。不管外界有多少批评，张国宝坚持力推风电发展，直到卸任前几天他还特意召开全国风电座谈会，为风电建设定调子。

　　如果说电源结构调整让张国宝心有不甘，那么让他感到壮志未酬的还有没能彻底推进的电力体制改革。在2002年，在全国大范围严重缺电的倒逼之下，我国电力体制改革破冰，启动第一轮改革——政企分开，厂网分离。但厂网分离之后，大刀阔斧的改革似乎停滞了，未能继续推进，电力主辅分离、输配分离停滞不前。

　　在1月6日的能源工作会议总结讲话中，他说到，2003年前电力、民航、电讯三大改革他在曾培炎领导下是主要起草人。但是，他私下抱怨2003年后电力体制改革办公室转到了电监会，他的领导小组副组长的职务也被拿掉了，而电监会受职能所限，必须经国资委、发改委同意，改革难于推进。

　　对此，有学者分析说，电力体制改革涉及矛盾错综复杂，原本就不可能一蹴而就。电力体制改革举步维艰也充分反映了多方意见的激烈博弈，在我国能源多头治理现象严重的体制下，在价格机制仍未充分市场化的现状下，将彻底推行电力体制改革的重任寄予权力受限的能源局、甚至寄予张国宝个人，实在是难以承受之重。

　　“且留余生细品味”

　　虽然掌管国家能源大局如此重任，但身边工作人员说，张国宝处事很稳，处处替别人着想，讲话文稿尽可能不麻烦别人代笔，陪同人员东西掉地上他也帮忙去拣，而面对接待单位的诧异，张国宝戏称，“我一辈子帮人提包提惯了”。

　　在对外谈判中，张国宝也会为谈判对手着想，他常对中方谈判团队人讲，“要换位思考，要尊重对方”。正是由于处处想别人所想，张国宝在对外谈判的锱铢必较中却与俄、哈、乌、土、缅、巴西、委内瑞拉等国政要结下了深厚友谊。

　　工作人员回忆说，自能源局成立以来，张国宝几乎每个节假日都在工作，围着小区的20分钟散步，几乎是他工作之余的唯一体育锻炼。尽管每年要批阅各类文电2万多件，但他有批必具体，如在某批文中，为了让大家下决心做某件事，他用了“要下决心打锦州时，不要再回师打长春了”这样的比喻。

　　每年春节，张国宝都到办公室去加班看材料，理由是难得春节这几天清净，没有人打扰，能好好看看材料。他在除夕给友人发的短信中曾有这样一首打油诗：“人走楼空静无声，窗外夜幕渐低沉，万家除夕去团圆，我何独自批文件？”

　　临近退休，在深感“有很多事来不及做”的同时，张国宝扪心自问，自觉没有多少遗憾。“高高兴兴解甲归，回望征途已无悔。老来夫妻常相伴，且留余生细品味。”出差途中，张国宝给病中的妻子发的这条短信，道出了他此刻的平和心境。